小千世界
石磊个展
2015.10.10 - 11.03

□ 寻求绘画的自觉

文/任静  

懂得“物哀”的人,或许正是如石磊这样的“真性情”。石磊从作品本身出发所抵达的仍是自己,叩问自己和遵从内心从一开始就是坚定的存在,他重视绘画作者应该有的思想、意志、情感和操守,内涵于一种情怀。

·  美院旧事

采访最初,看到石磊在社交网络的昵称叫“鲁智深”,一直不以为意。川美的实验性教学或许带给当时的石磊巨大的撞击甚至撕裂感,不断的反思与吸收的过程逐渐建立起另一种启蒙。经历了川美的研究生生活回望天美,扎实的美术功底和天美一画室的学院传统对于石磊来说都太过冰冷,不很真实。

他更愿意回忆20岁的光景在天津明媚的阳光下,海河边上风的味道和大柳树随季节更迭变化的颜色,早上小吃摊上饼卷圈和嘎巴菜的滋味,寻常巷陌、天津口音、市井气息,天美门卫室保安的样子,美院老师的口头禅,同窗好友的旧事以及学艺问道的苦乐……“在天津的那四年可能是我人生旅程中最华彩的乐章,学艺的经历是和激情燃烧的青春缠绕在一起,不可分割的,是梦一般的。”  如果说天美时期,石磊是一心一意在寺院念经却没悟道的小和尚,那么到了川美,他已经渐渐的成了如他所言“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花和尚了罢。

·  孤独自足

跟石磊的接触不算太多,每次的碰面都是一副乐天派。据说他喜欢弹唱,也自己写歌,他很喜欢电影《我的兄弟姐妹》里有句台词,“希望你们在任何时候都不要丢下音乐。人生道路上将会有很多难以想像的事情,只要有音乐在,你的灵魂就永远不会寂寞。”熟悉的朋友都评价石磊的歌和他的画太像了。于是我对其中的一致性便更好奇了。

唱歌是一种轻松的调解,然而绘画是一个人面对的一笔一刷的耕耘勾勒,尽管石磊的作品里偏好用场面式的人物叠加,但那些独处一处的战士或沐浴的少年更能表现身处人群的沉思与淡然的“物哀”。物哀是日本江户时代国学大家本居宣长(もとおりのりながMotooriNorinaga)提出的文学理念,也可以说是他的世界观。然而这似乎逐渐演变成为一种普世情怀,3月在香港开幕的奈良美智个展,序言里也如是提及:最感性和最美好的时刻,正是我们意识到生命无常之时。这个概念简单地说,是“真情流露”,人心接触外部世界时,触景生情,感物生情,心为之所动,有所感触,这时候自然涌出的情感,或喜悦,或愤怒,或恐惧,或悲伤,或低徊婉转,或思恋憧憬。有这样情感的人,便是懂得“物哀”的人。有点类似中国话里的“真性情”。懂得“物哀”的人,或许正是如石磊这样的“真性情”。石磊从作品本身出发所抵达的仍是自己,叩问自己和遵从内心从一开始就是坚定的存在,他重视绘画作者应该有的思想、意志、情感和操守,内涵于一种情怀。

这种情怀很容易从绘画的满足状态回归平淡,尤其对于一个敏感于周遭的作者,甚至陷入创作的无聊。这种无聊可能源于绘画的形式化对于一个感知全息的年轻人的桎梏,没有更多新的等待被发掘的未知。于是石磊开始向内寻求,开始思辨和自省,对已有的秩序或模式保持警惕和距离,不停地将做为创作者主体的自身“边缘化”。石磊说,“这呼唤人性里最谦逊和厚重的那个部分来容纳。而不只是表面的有关题材、内容、手法的多样性、可能性的思考抑或怎么画和画什么的问题。”

·  绘画的自觉

石磊成长于辽宁沈阳,父亲是中学的绘画老师,耳濡目染和言传身教的经历必不可少。说起父亲对于自己的绘画启蒙,石磊坦诚在学艺初期受父亲影响很深,后来渐渐走向了不太一样的道路。

从川美油画系毕业的第四年,他的第三次个展也将拉开序幕。从2011年的《即使满天星光不为我亮》,到2012年的《孔雀》,相比前两次个展拼命三郎的状态,2015年的展览经历了漫长的拉锯。似乎当年的那个执着又急于证明自己的“傻小子”开始慢慢体会,绘画将是自己交付一生的事,何必着急?于是慢悠悠淡淡然积累了一个不慌不忙的《小千世界》。

石磊在这些间隔年里时时完成着对自我的过程性梳理,对绘画行为的原发思考与创作语言的一致表达有了更精准的把控力。1996年,石磊花了一周多完成半开的取材于旧时《民族画报》的素描,这种可能性使他觉得自己是世上最棒的“画家”,而此时,石磊正在读初中,刚刚掌握用素描材料把一个复杂的形象画准画像的能力。2006年大学毕业后,他曾有过一段考研漂泊的生涯。那段时间生活异常单调,从家到学校的路途中他总能看到一个巨大的摩天轮,久未翻新,旋转不止……每天“啃外语、背政治”的机械生活已经让石磊疲惫不堪,而摩天轮的旋转则高度地刺激着他的艺术知觉。“到这里,他已经把照片完全丢开,打开了内心丰富的想象力大门。尽管图式本身或许有点陈旧,然而对石磊来讲,也未尝不是一种新的激活。”2011年,面对初次成形的个展,石磊用了《即使满天星光不为我亮》,“未来之于我,可能一片光明,当然也可能荆棘密布,我只是希望自己有一颗平常心,还在画着画,胸中那一股情怀依然清晰,坚定。做好这个“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花和尚……”2012年,三十而立。第二次个展的自述中,石磊似乎有些迟疑“我天生对图像,绘画,至少是视觉形态的东西敏感,对文字却总是提不起兴趣打不起精神。”找来韦嘉老师看画后,他给了“你的画情绪挺重的,这很好,我觉得你可以更自我一些,而且要更自信一些”的建议。对于石磊来说,这似乎是鼓励了一种向内寻求的价值,让他难忘而受用。直到今天的采访,石磊虽不否认对于画家而言,其知识生产的方式就是他独一无二的作品,但同时他又说:我希望自己的创作越来越走向自觉。至于展览的名字,他半开玩笑的说是找“算命先生”取得。


·  梦的素材

石磊总是善于营造一个浪漫又似乎冷静的梦境气氛,这场景不似电影隔着一层银幕,与其说是他将这梦境丢到观者面前,不如说是把观者直愣愣的抛到梦境里,眼前泛绿泛黄的薄雾腾起,《春2013》里亦真亦假的草木、《蔷》里繁茂的花丛、《摩天轮2013》里被藤蔓缠绕的迎风的摩天轮、《老霓虹》里废弃的足球场以及看不清表情的自己,在荒芜的空地上只有自己的胶片放映机投影在背后空无一物的幕布上,不带任何矫情叙事的嫌疑,更像是真实的有些无奈的正在进行时。

石磊警惕着不让自己成为系列化的作者,但又不能否认属于个体的创作惯性。“真实的创作是螺旋上升的状态。”有新的尝试,也有旧有的延续和发展,螺旋上升到一定状态或许是一种对于创作的顿悟,这种顿悟不是外物能够给的,只属于深陷其中的当事人,挣扎实践、左突右击的探索者。就如属于他自己的梦境总是伴随草木枯荣,摩天轮旋转或废弃,迷彩少年不动声色等等。这里的每一个单一事物都早已经被标识为80后专属符号,摆脱不掉年代所给予的影子。就如《翅膀》、《老霓虹》、《一念》里的那只似曾相识的断翅,在任何时候出现都饱有不可轻视的悲观意味,然而你并未感受来自作者的任何悲观。

在石磊的眼底手心,这些所谓的风景都变的客观而纯粹,或许“细致”处理的外相是他不经意为之,并不能成为指导他创作的精髓,也许在《春2013》里能看到小草破土而出在地表残留的皲裂,也许在《老霓虹》前能感受破败的球网边缘拉扯的钢丝,也许在《摩天轮2013》里被反方向的微风吹拂……对于具象表达所衍生的丰富的情感,完全积累于他常年坚持的临摹以及户外风景写生,08年到现在,石磊积累了很大量的关于风景的作品,都是极细致,描绘强度也很高的绘画作品,但对于这些作品的归宿他也有着自己的坚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将不展出不出售不公开示人,就像是要保有自己的一方净土,坚守内心的纯粹。

石磊作品同时兼备的还有他似乎一直决心恪守的对美的描绘的古典坚持,伴随着对于高度和难度的孜孜以求。我不确定他对于风景和场面式气氛的营造的结合来源于哪些训练,或许有来自于文艺复兴大师的熏陶,有两个美院给予的绘画传承,但更重要的在经过了美术史的锤炼后找到了那条隐形的金线,选择了他认为可以作为当下最高标准的创作结构,是他礼赞缪斯的途径,关乎真正的绘画品质,关乎他将被指引的未知的前路。《一念》、《通往站台的天桥》、《梦的素材》、《燕尾蝶与解剖课》里用80后的视角演绎着属于16世纪尼德兰最伟大的画家老·彼得·勃鲁盖尔(Pieter  Bruegel  the  Elder)的气场,内里却是石磊的严肃和荒诞的幻景,甚至散着无法聚拢的淡淡的不可名状的、深思熟虑后的忧愁。

然而我相信,画下这些的石磊,始终是一副乐天的派头。




Hi=Hi  艺术,石=石磊:

Hi:你爸爸怎么看你的作品呢?
石:我08年读研究生以后,他对我的作品基本都是肯定态度。而在那之前,他总会对我的作品批评很多。

Hi:有过失落吗?到什么时候开始理解了?
石:记得是大概09年吧,我和他还有他的学生们一起去本溪写生,一日,画了一整天的画,大家都很累了,晚上我和学生们在写生基地的寝室打牌,他就在另一个房间休息。打牌到很晚,当我回到他的房间,灯亮着,我看见他已经睡着了,枕边的手机里大声放着歌曲“黄玫瑰别落泪,所有的花你最美……”就是那种我认为的大俗歌,但是那一刻,我好像忽然就听懂了。歌里有一种温暖的东西,能够抚慰中年人的那种极其深沉的孤独和忧伤…我爸每次经过鲁迅美术学院的大门,他都有一点点的伤感。很后来他才告诉我他的这个感觉,我就完全没这个感觉。因为他是师范毕业,种种原因和美院无缘。绘画,对于太多人是一个如花似玉的梦……

Hi:你怎么看待创作这件事?
石:我觉得,创作的真实状态就像熬一锅粥,有熟了的部分,有新加入的原料,一起熬,这个比喻我也在第一次个展的文字里说过。我现在仍这样认为。一段时间内梳理自己的思路是必要,同时也在学习新的东西,尝试更多可能。

Hi:你觉得自己有熬这个粥的天赋吗?
石:天赋吗?我真挺愚钝的,我觉得,真的。反应慢,不聪明,傻乎乎。我觉得更多还是后天学习和积累吧。我有个朋友曾调侃我是“坚虚道人”。哈哈哈。其实是夸我,他说我没什么天赋,但有两个很好的优点就是坚忍不拔和虚怀若谷。可能你认为的所谓天赋或才气都来自这两个品质吧。

Hi:能画的细致,对场面式的构图把握也很好,不仅是天分就可以的。
石:我觉得是情怀,它可能是类似一种信条。一方面我觉得它是在自己成长,在艺术实践和艺术学习的过程中遭遇顺利,失败,困顿,煎熬等等之后反思,渐渐磨练和积累起来的一种东西。它是扎扎实实的。另一方面也有一种宿命的意思,就好像艺术家欧阳春曾经说过:一个真正的小偷,当你回顾他的一生的时候,其实他天生就是个小偷。一个画家也一样。

Hi:最开始的创作是不自觉的吧?像陈丹青说的大概是“傻小子一样”但年轻,天生的才气,像全新的电脑一样,感知系统都是全息的,看待这个世界浑身都是摄像头。  
石:提到陈丹青,我想起他说过的一句话“绘画最终的推动力不是思想,而是体能。”可能画画确实需要某种“傻小子”一般的憨憨傻傻的劲头。我们罗中立院长也有句名言“天气正好,下地干活。”大概也是说的这个意思。绘画最终还是彰显作者的存在性,行动性,描绘痕迹和技术美学。我有个类似的比喻,作品像是一株植物,而艺术家是土壤,他们不互相属于,却相互证明,艺术家所做的就是要尽量感知大自然的风霜雨露,雷电阳光,枯枝败叶,肥料,等等等等。供给这株植物,你能体会的,感受的越多,植物就可能越茁壮。如果你这个土壤能感受到外太空射线,或一些超自然力量,那么很可能这株植物是上帝借你的手在创作了。那是神奇而需要机缘的。所以艺术家得努力让自己敏感起来,看到更多,感知更多,才有机会供给丰富的能量给作品。

Hi:你觉得名字对于这株植物的意义在哪?
石:我认为作品的名字是用文字语言来概括绘画语言。它只负责了绘画中叙事和图像的部分,而绘画性本体相关的内容通通不涉及。有一种不对等。它其实就是一个通俗的桥梁。所以很多艺术家的作品都没名字,如“作品002号”之类。于是我为自己的画取名字很多时候就是很感性的,也没什么故事或意义,“老霓虹”就是这样的。如我这回展览的评论人王鹏杰所说,看过作品之后,还是由每一位观者来书写属于他自己的“个人传奇”吧。这个说得好,艺术就是误读。误读其实就是照镜子,观者在作品中照见自己,没什么可怕,安迪沃霍尔的名言:“我将是你的一面镜子”。这或许是好的艺术的目标。

Hi:你平时的状态感觉都是积极乐天状态,创作过程中没有遇到过瓶颈的时候吗?
石:哈哈哈,我可能看上去乐天,更多的时候可能是孤独自足的丰满状态。创作,是艰苦的工作。我努力学习、努力做到理性上的自觉,尽量用理性来指导自己的创作。可能对我而言无所谓瓶颈,因为它一直很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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