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千世界
石磊个展
2015.10.10 - 11.03

□ 从绘画初体验说起

1996年,那时我读初中,已经掌握了用素描材料把一个复杂的形象画准画像的能力。暑假,自己在家里摩拳擦掌,找来一本旧时的《民族画报》,封面照片是一个少数民族的老人背着一个小童。照片蛮吸引我,于是决定用铅笔把这幅照片画到一张半开的素描纸上。当时的我觉得半开素描纸好大,用手触摸纸面,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激动。认认真真地起形、找比例关系、施明暗,大概花了一周多的时间把画画完了。画完成的那天夜里,我兴奋极了,当时我真的认为自己是世上最棒的“画家”。尽管只是描摹一张杂志的封面照片,但对于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而言,那无疑是满足了一个小小的野心。喜悦、满足,自己完完全全地相信自己的画。当晚我就找来我的绘画启蒙老师加第一观众——我的爸爸。在他的肯定和鼓励之下,我印象极深的饱尝了绘画给予我的愉悦和快感,随即贪婪地决定延续这种快感。我如法炮制地翻资料找图片,决定画一组“老人与小孩”的系列,都是半开纸大小的素描。第二张画的是一个老妇一只大手抱着孙儿另一只持梭纺线,第三张是一个小女孩凑在爷爷耳朵边上说悄悄话。我画第二张的时候还蛮有热情,但画的没第一张那么好。画到第三张的时候,更糟些,而且觉得有点无趣。

尽管现在看来那就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用描摹照片的方式画几张素描,度过一个暑假。当时的我当然不自觉自己所经历的,但现在看来,我那一系列的体验触及了我后来成为职业画家所经历的关于绘画的几个重大问题。

当时我之所以会选择《民族画报》封面一幅老人背着小孩的图片很大程度上是受到爸爸影响。他的书架上有很多官方美展的画册,里面不乏此类表现乡情、亲情、日常生活的现实主义及乡土题材的作品,是我幼小视觉经验里很重要的组成部分。另一方面,父亲本人也是这类绘画题材的实践者。这也对我耳濡目染、影响深重。以我当时的判断力,少数民族老人背着小孩的画面符合一件好作品应该有的样子。这种判断力构成了我完成第一张素描体会到的那种满足和快感的前提。因为当时的自己还没有能力审视自己的判断力。再有,刚刚掌握把一个物像画准画像的能力,使得当时的自己急需一个舞台来大显身手,而一张半开素描纸和一幅形象生动的人像摄影图片所带来的新鲜感和跃跃欲试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是前所未有的。于是,新鲜感和急于实践技术的企图心带来了高强度的专注力。这种专注力恰是完成一幅好画的要素。接下来,决定延续“老人与小孩”的主题,因为技术手法的单一和对绘画行为本身缺乏自觉和反思,这种延续几乎等于重复,而重复势必损耗新鲜感。技术的熟练最终成为一种惰性,无形之中损耗了专注力,使绘画沦为一种工序、操作,陷入无聊是自然的。更有,这个在绘画中从亢奋到无聊的体验过程在一个身体刚刚发育的青春期少年身上,其作用强度相较成人是加倍的。

说到无聊,我想把话题从我和绘画的肉身初体验的描述和讨论中稍稍拉出来。这个无聊才真正牵动了绘画行为中的一种更为实质的东西,如何处理和对待这个无聊,我个人认为是对于一个画家而言极为重要的问题。如何让无聊变得有活力;如何将原有的格局打破重组或加入新东西,使绘画别开生面;又或者以怎样的眼光和态度来看待这个从亢奋到无聊的过程是要紧的事情。说到底,我认为这需要一种思辨和自省,对已有的秩序或模式保持警惕和距离,不停将创作者主体的自身“边缘化”。这呼唤人性里最谦逊和厚重的那个部分来容纳。而不只是表面的有关题材、内容、手法的多样性、可能性的思考抑或怎么画和画什么的问题。或许是自己太过愚笨,认识到这一点是很后来的事了。其间,我考美院、读本科、读硕士、当画家,曾迷恋于某大师、某老师、某风格、某观念、某手法、某材料、某潮流,也无数次地重温了十四岁的那个暑假所经历的快意到无聊、充实到困顿,才有一点点领悟。可能这一切都是缪斯对于每一位热爱绘事之人的祝福与诅咒。是的,祝福与诅咒是同一个东西,无悔的痴与憨换来无数次的快意到无聊,最终体验到的哪怕一点点的荒诞或寻常,或许是觉悟的开始。

如果说14岁夏天,那是我和绘画的初恋,那么后来一次次审视和思考在绘画中获得的亢奋到无聊最终归于平淡的过程,其实是我和绘画的相处。在这场相识相处的过程里,每一次或大或小的自省和思辨都指向相对的觉悟。而绘画本身,是兼有肉身与智性的微妙而复杂的行为。其间,心与物、行动与思考、理性与感性的拉扯、撕裂、纠缠、传递、转化、和解,都形成有价值的伤口、疤痕、张力或痛感,又呼唤新的觉悟,周而复始,归于平淡。而在这之中才有机会窥见一点点有关绘画的实质,新的维度、新的可能性,都有机会从中来。

如今的我有能力反观自己的格局和处境,感悟一路来命运借生活、借绘画提示我的种种,警惕可能的腐败、堕落,让自己走在一条真实的,让自己心安,对得起自己和自己绘画的一条路上。那么,终点或目的是什么呢?探求真理?抑或只是让自己更有意义的活着?或许终是一片虚无和未知。不论是什么,肉身终会死去、腐烂、不见踪影。这尽管是事实,我仍不愿用“虚无”二字来回收这一切。只因为十四岁的那场相遇,那个阳光灿烂的夏天,我愿意怀揣热爱,画下去……

       前天中午,我把画包好,木匠李师傅帮我把画装箱,他的小女儿用淡蓝色的粉笔头在地上画着什么,刚下过雨的山城阳光很好,半空有鸽子盘旋地飞……


                                                                   
石磊
2015年8月于沙坪坝
分享到:

上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