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age and Hunting Ground
Liang Hao Solo Exhibition
2017.06.24 - 07.20

□ 梁浩 让记忆在猎场重逢

文/Jennifer


“我把自身想象为是主体最难理解与捕获的猎物,同时这也是这场游戏中的一种非现实的欲望对象,而这一点在映像的对面即像一个永不熄灭的光在吸引着主体,同时也像一个不可抵达的虚无和空白……”

·所谓猎者

去年十月份的时候,梁浩忽然发来一条微信说,他出了一本新书《垂钓自然》,是一家瑞士的出版社tria发行的一本概念书。说起来这本书已经筹备了一年,在2015年的个展《停在眉毛上的时间》之后,设计师Sonja  Zagermann提议想要设计一本关于梁浩作品的书,便有了这个计划。后来经历了不断设想、讨论、反反复复的交流,最后完成了这本关于消逝与隐现的书,并于2016年底开始发行。在收到这条微信之前,没听他谈起过任何的细节。这是梁浩的一面,行动力果断而又似乎不动声色。

这次采访约在了端午节假期,本来在平日里回复就慢半拍的梁浩,这次问题回复的周期又创了新记录,他不紧不慢的为自己解释说:“置身于家庭聚会的嘈杂声中,我的思维转动的特别慢,我慢慢给你打字……”我总戏称他是老年人,这句话的节奏依然适合参考《疯狂动物城》里那只树懒Flash。跟梁浩对话一如看他的作品,简练中透着某种狡黠,慢条斯理的过程似乎定格又无限拉长,在下一瞬间隐藏着某种戏剧反转的可能。所有带着具体指向的提问,都会被他举重若轻的消解在看似玩笑的无疾而终里,留白的思考时间里,以脑补他的谜之微笑收场。这又是梁浩身上常见的另一面。


·驶离创作惯性

时隔近两年,梁浩即将带着全新个展《映像与猎场》亮相Hi艺术中心。相对于首次展览简单的集结,两年的时间梁浩完成了从线索朦胧到愈加明确的调整过程。几何图形以及外来的装饰角色逐渐成为主角的一部分,梁浩甚至为其寻找到贴合日常实物的存在可能;但贯穿作品其中的仍是冷静而理智的思辨,它们被转化成一种必不可少的现场道具,同样不动声色的强化着作品原本的戏剧张力。

如果说与《四分之三偏高一毫米》同期的这批作品,包括更早的面包女孩系列,以及早期作品对人物肖像和环境的处理,还带有一定的唯美属性,按部就班在原来的基础上容我们假想,接下来的新作可能依然是自传式的主题陈述居多,可能增加人物正面肖像出现的比重,继续用他擅长的讲故事方式营造怪诞的滑稽和严肃。而实际上,2016-2017年梁浩的创作似乎跳过了拖泥带水的过度,尝试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主题,用完全虚拟的人物关系和环境状态,在即将高速运转的惯性前,急刹驶离。

去年三月下旬,在奢侈的展览间隙里,我们一行人去了燕郊拜访几位艺术家,不久前因为作品拍照我曾去过一次,再去时梁浩已经搬到同小区的另一栋楼里,新的空间是相对独立的工作室,没有了之前ON  SPACE  的部分。工作室有时候似乎比作品更能佐证一个艺术家的状态。再次走进梁浩工作室,仍忍不住暗自叹服它的整洁程度:颜料管被整齐的挂起在靠墙的位置,很像画材店里它们还没被拆封的样子;明暗拼接的木色地板上,几乎没有颜料的痕迹;阳台被一整面白色的布帘隔着,窗帘前彼时正支起一个立式麦克,阳光忽隐忽现里有滑稽的仪式感;调色板上残留的痕迹,呈现一道灰白黄紫蓝绿色的渐变彩虹,白色的弧度占据了1/2;画架下面铺着地毯,椅子旁边的地板上放着一小块牛皮纸,防止弄脏地板;除此之外,工作区域的其他地方,尽是日式的整洁,带着些许老旧的年代感。

这些细节也佐证着梁浩的观察方式,那一瞬间我曾假想,如果这一切收拾妥当,或许这些作品的出现才是唐突的,没有证据,无迹可寻。沉默的画架上正在进行的就是这次新个展的作品之一《年前的临时夫妻》;椅子的背后,横在墙边的是清新却醒目的《柔软》。梁浩习惯性的将日常事物投置在微妙的矛盾关系中,并试图制造情境使之重逢。这种创作轨迹似乎已经具备了某种反侦察能力,在不动声色的定格里,将各种暗示潜伏在平静瞬间的深处,叫人时时防备,警惕着巨大张力的爆发。

· 映像与猎场

正如马克·夏加尔(Marc  Chagall)说:“  我们的内心世界就是真实,可能还比外面的世界更加真实。”2015年梁浩曾参与了一个冰岛的艺术家驻留项目,后来又在纽约ART  OMI做了一个驻地项目,当我试图寻找新作品《珍珠》、《夕阳》和《耳环》等系列可能存在的灵感来源,问到他是否跟冰岛的经验有关时,梁浩若有所思的回忆说,“在冰岛让我学到挺多东西的,但后来有一次我在纽约的MOMA看到了南·戈尔丁(Nan  Goldin)的个展。以前我对摄影并没有太多的关注,但那次看到她的个展,促使我画了几幅肖像的作品。还有纽约那种密集的建筑中的金属外表材料,我不知道是否有影响我的视觉,包括北京现在在新建的建筑,包围在我们的视野中的那种金属反光质感。”梁浩并不擅长将记忆灵感理性归类,这些切身的感受在具体的时间缝隙里,早已长成了他根深蒂固的内心,在作品里以观念逻辑的形式吐出。

梁浩冷静的将主角空投在一个个似非而是的空间,例如《两代人的游戏》,画面的主角是谁?来自于哪里?可能经历过一个怎么样的故事?这些问题在画面里呼之欲出抛给观者。作品里具体的人或物像的关系,像是从另外一个空间延伸过来的信息,像一个数据,在梁浩的想象中具有了无限的距离感与未知性。而这当然不是简单的空间于图像的再复制。作品的成立依靠其内在的诗意力量而非绘画逻辑规则,把来自个人经验的意象与形式上的象征和美学因素结合到一起,严肃滑稽,却形成一种看似永恒的、可以适用于任何时代、任何社会的主题,而且这主题能使人联想到生活本身的持续性。

·概念的暧昧

梁浩在作品里似乎也致敬了他颇为推崇的瑞士艺术家罗曼·西格纳(Roman  Signer),试图在作品里探讨主角的各种与空间意味深长的瞬间,各种远离与接近。西格纳在对于边界可能性探索的同时,延伸了时间雕塑的概念:以视觉化的方式,在时间的流逝中,给空间以塑形。正是这种作用于观念层面的小叙事,在梁浩的作品里发酵,糅合进主角人物的迷离关系里暧昧不清,又不言自明。

安娜·夏波(Anna-Viktoria  Eschbach)曾在《绘画密度-现实缺乏融进空气的诗意》里评价梁浩的作品:“看起来是绘画,但是如果把它们局限于这个门类是种错误。这些作品是另类的图像制作,挖空并颠覆了对于传统绘画应有样子的期望。它是边缘摄影,是概念的暧昧,那边缘设在视频艺术的美学中,一直有一种持续的双重性在作品中嗡嗡作响。”

我想也许当初去冰岛,是一种双向选择的结果。梁浩的外冷内热,冰火之国的气质应该深得他意。在采访已经结束的第三天,脑子里忽然有个遗憾生出来,没来得及问他,在冰岛时,是否有机会去了雷克亚维克,在属于他的猎场里,捕捉极光映像。

Hi艺术=Hi,梁浩=梁

Hi:用《映像与猎场》作为展览的主题是出于什么考虑呢?
梁:这次展览的作品主要在映像与猎场两个线索,最开始是映像,我开始被这种材料的光泽与质感,以及它的空间属性所吸引,猎场是在映像层面上逐渐想象到的。映像是起点,猎场是覆盖在映像上面的,因为他们都是相互对立关联的。
我把映像理解为一面来自物质材料的反射,另一方面来自心理的映像反射。

Hi:过去的系列里,给人印象还是一些片段式的问题讨论,而“猎场”似乎更像一个问题的集合?
梁:对,我想他们是递进的,虽然猎场是一个假想,但他试图在思考一个关于人的问题,人的自身与欲望对象,这里面就有许多值得期待的问题。

Hi:你期待在其中探索到哪些问题呢?
梁:例如,当我们观看客观事物的时候,我们通过眼睛、大脑对周围信息做出确认和判断,从主体的角度来说这是直接的,这些信息在普遍意义上成为了我们的“猎物”,映像使得这一信息被反复确认;而困难的是,当我们在辅助设备上间接的观看到自己,这两者同时存在,即自身成为“猎者”的同时也被动的成为了自身的“猎物”,在这个假想中,我把自身想象为是主体最难理解与捕获的猎物,同时这也是这场游戏中的一种非现实的欲望对象,而这一点在映像的对面即像一个永不熄灭的光在吸引着主体,同时也像一个不可抵达的虚无和空白。

Hi:《珍珠》、《夕阳》和《耳环》等这几件女性肖像作品的创作出发点是什么?
梁:这几幅头像最早是从《我将成为你的镜子-面向南戈丁的肖像》那副作品开始的,这三幅作品有不同的背景出发点。《我将成为你的镜子》是联系到南戈丁的,一个美国的摄影师,题目来自她的一本影集;这幅肖像对应着她眼睛被打肿之后的那幅自拍作品。后来我又画了几幅肖像,分别又是在眼睛上做了一个处理,把瞳孔处理的像一篇彩色的薄片金属,我把她想象为非常冷静以及脆弱的象征物。而《礼物与广告》是没有做这样的处理的,她来自于另外一个经验,这些头像,同时也在回应着后来我在思考“猎场”的时候,“观看”与“被观看”的对应关系。

Hi:主体在观看的同时被观看着,而她又被设置某种观看的障碍?
梁:我倒没这样设想,而是在对视的状态下失去信息的供给,因为他们瞳孔里提供的只有未知与距离感。这在主题上是跟上一次个展很不一样的,而且这次作品相对探讨的点是比较集中的,但同时也有保留了上次不少的东西。

Hi:如果说作品是艺术家观点和情绪的表达,我更好奇为什么你觉得这些平时所涉猎的细节对你如此重要?
梁:我通常对一个方向有一个模糊的思考  ,也就是引起我兴趣的点的一个线索,然后尝试去理解,尝试去模仿表演,这是我做作品的方式,我很少去想灵感这个东西。

Hi:在今年Art  Central上,有不少观众在你的作品前讨论,说作者一定是很有洁癖的极度克制的一个人,你在生活里是这样吗?  
梁:我觉得可能不是洁癖哦,只是在我这种创作方式中,我认为质量是很重要的,例如可能画两遍就可以达到的大致视觉效果,我会选择画四遍,在不断重复绘画的过程中,好多东西会变的更加丰富和细致;同时也被安排的更加规律,这些劳动会增加绘画的时间层次感。不过我是挺爱干净的(哈哈大笑……)当然绘画的质量和画的多久多细腻并不是成正比的,只是相对于我这些作品的方式我认为是重要的。

Hi:我记得2015年的时候问你,是要做一个纯粹的艺术家,还是更享受跨界的身份,你的回答是前者,现在还是吗?你现在跟ON  SPACE的关系是?
梁:做一个东西的时候  还是专注于一个东西。ON  SPACE是2013年的时候与朋友一起创立的一个非盈利空间,2016年因为房东把房子收回,我们也没有继续租用新的空间,所以空间的展览项目暂停了,但也有继续在做一些项目,像16年与  I:project  space,LAB47  还有IFP合作一起做的北京独立空间艺术节,但项目少的多了。

Hi:所以现在的节奏,也有点暗合了自己的初衷?  
梁:现在我有更多的时间花在我的作品上,这是一个很理想的状态,但如果ON  SPACE要重新开始我也会有热情去实践它。我们在创建它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要把它作为一个共同的事业,也不单单去寻找一个表达的出口,而是一个思维的训练场。
Hi:你在过去的项目里,训练或者说学到了哪些不同于绘画的经验?  
梁:从一个独立的艺术从业者,去创立一个空间,当然学到了如何去让一个空间运行下去,以及策划一些展览,虽然也只是学到了一些皮毛,但这毕竟是从无到有的过程,我觉得这是蛮难得的。更重要的是在这些过程中与艺术家的交流,他们的思维以及知识填补了我很多的空白。同时也在不断的拓展着我的思考方式。

Previo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