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记忆
董鹤个展
2015.04.04 - 05.07

□ 静寂背后

文/张一舟

董鹤的作品越来越安静。其实“安静”这个词已经不足以描述当我们最初凝视他作品时的感受,而似乎已经被带入那个难以名状的催眠空间。

这个空间里不但有那些人们熟悉的场景:无人的走廊、废弃的后院、曾经有人睡过的空床;也有低烧梦境中可能见到的内心景象:悬浮的星球、沉于深海的远古化石,和已化成白骨的头颅……这一切皆因那一片笼罩的静寂而被赋予了巨大的魔力,使人不得不停下脚步,屏住呼吸去凝视、去进入这一片仿佛背后隐藏着密语的陌生。

艺术家本人就是一个安静甚至略带羞涩的男人,经常仿佛沉浸在记忆或梦境当中,审视并再现着生命与存在投射出的内心景象。

董鹤早期的部分作品已经流露了现在沉淀出的自省与远观视角:暗夜中的建筑、独自吃草的斑马、远处似乎凝固的风景。但是对他的其它大量状态迥异的作品的重新审视,能更好的让观者触摸到艺术家能使内心归于富有巨大张力的沉静脉络。

在其早期作品中,人物作为主体大量的出现。他们有着怪异而僵板的肢体动作,别扭地执着于各自的动与被动。一些有着同样怪异的面部表情和眼神,一些却面目模糊。鼓着的白眼斜睨着画内和画外的世界,虽然不解尘世却仍对之报以蔑视和嘲笑;空洞的瞳孔、模糊的面容反映出了冷酷世界与脆弱内心纠缠投射出的荒谬。他在观察着,由内而外,透过画中人的眼洞,观察着周遭事物无奈流逝的过去,那些无序庞杂的变迁,以及自己逐流其中但完全无法掌控的结果。他也试图挣扎,去攀爬到画面的顶端,在面容阴沉严苛的大人面前打滚撒泼,  举起无法将自己与野兽隔离开的滑稽铁栏……和我们预想的一样,和他自己预想的也一样,这样的画面上始终写着两个大字:徒劳。于是他变得狡黠,也变得聪明。他退得远远的,他间离开浸溺其中的世界,让自己化成升到半空的一双眼睛,任凭画中的小人儿逡巡和跌撞。他找到了此时唯一称职的角色:记录者。

董鹤的作品中,对记忆场景的再现和对现实存在的描摹,交织出创作的一条主线。对记忆的追寻仿佛是人类的一种存在本能,艺术家一次次地把渐趋黯哑的片段和场景拖出时间的深潭,画面中独自面对的滴水声,或是荷尔蒙充斥、人影涌动中忘我的吻;他也执拗地将相对无言的现实进行一一呈现:树影下空寂的公园,对视的双眼,被阳光灼去颜色的厂房。

一切互为依存与生成,那些对现实的观照依稀都会浮现出记忆的显影,而被注视的、被努力解析着的、被当做存在依附着的现实,却会在一瞬间凝固,无法再触碰和对话,变得像残存的记忆一样,似曾相识但却如此陌生。记忆显现为浓重的灰色,似乎代表着过去。它的冷漠和客观,有可能让我们清醒地反观自我定义的一段过程。另一侧的现实又是怎样的呢?它是巨大的,它的巨大让人仿佛无从抗拒,它的巨大让它蛮横地具有了客观现实性。也许有人会疑惑:是否可以铭刻下此时的记忆?是否就这样相信和接纳了映入眼睛压迫心灵的现实?艺术家并没有给出一个确定的解答,却从容地用梦境把我们带到了思辨的更深一层。无论是记忆还是那一刻的现实,就先将它们冰封在那里,待到陀螺停止转动的那个时刻,也许就会看到那些蒙蔽了世界的冰尘之消融。

生命中的变故,让死亡这个意象更多地出现在了董鹤近期的作品中。如果追根溯源的话,他在很早就对它给予了关注和表现。如果能前后对比,观察死亡在其作品中的样貌,会有一些饶有意味的发现,同时也能更好地读懂这个主题在艺术家内心中的观照。

艺术家曾经有这样的阐述:死亡和生存是无法分割的一组冲突。这个世界有生命就会有衰老,有时他们生机勃勃,但活跃生命的背后就是死亡。就像弗洛伊德所说:每一个生命都有一种向往死亡的冲动,所以生当中就包含了死,这是一个无法逃避的事实。在其早期作品里,在艺术家与死亡的面对中,无疑,抗拒是本能的反应,并且尝试了各种方法;有时是无用的逃避和挣扎;有时摆出无知者无畏的态度来试图消解;甚至有时反过来变成施暴者,来幻想掌握着生杀的权利,从而把控死亡。不管怎样,仍能从这些徒劳的抗拒后看到深深地惶恐。但不可否认,在这暗沉的迷雾中的不懈寻找,让艺术家更接近了感悟和思辨的光芒。渐渐地,其作品中多了一份从容,褪去了诸多的愤怒和恐慌。不再犹疑地侧目斜视,艺术家现在可以安静地直视死亡;而更多时候,他不再执拗地与死亡对峙,而是把视线投到了别的方向。那里有远山,那里有草地;细微中能看到草枝甲虫,浩瀚处竟有星系海洋;抽象的有图形色块的流动,具体的有衣物上的微香。他的视野中没有了羁绊,他的心灵获得了更大的自由。虽然他完全可以肆意地奔跑欢唱,但从近期的作品中看不到任何肆意泼洒的妄动景象,而是能感受到更加的平和以及冷峻,更能体悟到其从容而深沉之中蕴含着的智慧力量。

有力量的作品,其题材并不一定是宏大的,其表现也并不一定是奇幻的。对艺术家而言,他更愿意去观照身边的事物和感受,那些细微但真切的存在。感受和观察的时候也不需要去强加过多的所谓观念和思考,自以为是的理解只能使认知变得愈发渺小。面对每个人面前的无穷巨大与深邃,人类所能使用的唯有真诚。只有真诚的观察和感受,才能找到在无尽宇宙和茫茫时间中我们所处的坐标;只有真诚才能描摹出生命存在的含义之投影,哪怕它简单得就像图片资料。

这样的艺术理解和思路,让董鹤很早即开始形成了其独有的艺术风格,可贵的是他并没有允许把自己的风格固定为简单的符号,更没有让艺术理解去套用某些流行的符号而随波逐流。董鹤曾说: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过早的形成自己的符号,甚至为了利益去借用,都是对创造力的扼杀,是无奈的悲哀。风格的形成也没有羁绊住他对创作形式方面的探索,他对纸上作品、抽象绘画、影像装置等均有涉猎。特别是这批金属切割作品展现出了非常独特的张力:机械、刻板而冷漠,它是精准的,它是不被情感左右的,它就是这样的存在。但是,默然相对,这些平面背后仿佛都隐藏着另外一个无限的空间。艺术家的种种尝试为我们解读他的内心而提供了不同的维度。

如果在这些作品面前伫立,与时间对视,也许能感受到创作者的心绪,聆听到在这一片静寂背后的,生命的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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