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此来说,“时空下的帷幔”这一标题无疑展现了艺术家的巧妙安排——在对主题进行必要交代以外,还向观者设置了相应的陷阱。不管是现于目前的两位主人公,还是作为背景的无脸小人,均置身“褶皱”的包裹,暗灰且略怀凝重的动态曲面,自然是对“时空”的表达。正如“帷幔”一词所昭示的那样,画面中的“时空”传递出强烈的命运感,尤其是无脸小人拥抱光球的群像,这一切的神秘掌控者似就守在隧道后方,但又始终不可见。弥漫的时空既收容了“我们”,也闭锁了“我们”。
人物周遭的暗色调,与其说是对神秘的构建,毋宁说是对幻象的点明,相比远景小人的热烈拥抱,前景的黑衣男女则立身以冷静的旁观。这对“应和”可谓画中最瞩目的张弛,在渴切的投入和克制的疏离之间,画面情绪并未戴上假性中立的面具,我们能够直观接收到批判气质的流溢,也即在“无思的热烈”与“沉思的冷静”这一对峙里的倾向性。展开来说,无脸小人涌向光球的行为,精准刻画了常人的本能反应,道说出被抛进“时空”的无所适从,抓住“光球”似是别无所有的最优选择,而“光球”在此的象征涵义,观者可凭自己去作关联。换言之,此处并未建立排他的规定,相反,保留了足够宽容的解释空间,这也是艺术家所开启的反思场域。
另外,在画面节奏的牵引下,观者很难不滑向自视过高的风险——对无脸小人的悲悯和对黑衣男女的欣赏向往——促使我们迸发出对“冷静疏离”的“热烈拥抱”,并据而寻找与自身的共通处,陷入迷失且不自知的判断漩涡。作为祛魅对象的“光球”,此刻又从观者的感性冲动里再生,复调出意义“时空”的吊诡场景。若如此,我们就将错过其间的真意,遗憾地与这幅画作内含的“向生存叩问”失之交臂。
那么,向生存的叩问,究竟是向何者索求?希望得到怎样的回应?又出于何种缘由而发问?跟随这三个环节的检视,我们或能达至真切的领会,而不是止步在飘渺的若有所思处。
不妨将注意力移到黑衣男女上,人物刻画的风格延续了艺术家一贯的卡通样态,这当然有他个人观念的印记,但我们想指出的还要更多:表象上的卡通样貌,并没有对艺术家的细节规划构成妨碍,即便卡通化的风格通常意味着细部描绘的丢失与模糊。黑衣男人的左手便是一处值得激赏的细节,纵然他和女人成双出现,却将左手背在身后,透过这反常的举动,可知“冷静的疏离”确非虚言。另外,黑衣男女间相向但未交叉的目光,更敦促我们感受这一彻底的冷静。
其实,在上述“沉思的冷静”占据、赢获我们时,就已然切近了对生存的叩问。区别于情绪猛烈的慷慨渲染,这里的叩问类似助产士的引导,而要启发的对象,恰恰是看画的你我,是我们对时空的认识与接受。世间不断发生的状况是,为应付生计而昼夜奔走,却未曾对与自身时刻产生关系的“时空”进行严肃的审视,甚至没有闪过跳将出来的念头,这不能不说是极其危险的,诚如画作所暗示的那样,倘若沦陷于无思境地而不自觉,那便是没有脸孔的,同时也从根本上取消了人之为人的独异性。与之相应的,画作提供了一种可贵的视角:无声的静观,摈弃立场的牵制、排除评价的杂音、涤去欲望的干扰,纯粹的体悟。
如何在真实与幻象之间作出判定?这是悬在每个存在者头上的问题。艺术家并未明示,但借黑衣女人的耳饰提点我们:
画中永是此刻,
此刻指向静观之窗,
彼窗接往生存,
时空的玫瑰。
王周迅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