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继开
我经常靠在我的躺椅上,有时候晒晒太阳,有时没有太阳只有点小风,恍惚中看见自己躺靠着的身体起伏得像一座丘陵。这让我不由想起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从长江上了岸就一直向上走,走十几里就可以爬到我家,因为我家所在的位置是最高的。我在家门口往下放眼望去,在那个时候可以先看到竹林、梧桐树、厂房、田坎、一些小的土坡,而后可以见到更远处的农舍与镇子,然后看到火车站;如果视力很好的话,再远就是一条灰白色带子似的平躺流动的长江,和江对岸越来越淡的山外山。现在我陷在睡眠的躺椅中,眼睛就是我从前的家门口,我平伸出去的脚就是长江,小时候的我经常就会从山脚这头不断地爬坡,慢慢走至我的眼前。
关于过去的漫长记忆,有总比没有好,一个人的故乡是不可以被选择的,我只能时不时摘取如雨后春笋般冒头的记忆细节,一些回忆的准确出现就像一场不期而至的雨水一样,让人有靠天吃饭的感觉。我在整个儿童时期感觉天地恒定,万事万物生长变化缓慢,而自己也从未想着急长大过。就算是这样,到了某个时候人也会离开他熟悉的过去,而在我离开时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还记得在搬家前一个儿时的朋友送我了一对鸽子,等我到了新家鸽子飞走了再没回来,一个月以后收到朋友的来信说鸽子自己飞回老家去了。
我身旁的长江是在它的中上游段,在缓缓流过许多的地名后就流到了我在重庆上大学的地方,我在那里呆了十年。之后长江向东流经过更多的地名,穿越三峡到了武汉,我现在呆着的家就在长江边上,我发现自己这么多年一直是在伴江而居,发现在长江的沿岸也一直都有铁路和站台,深夜总是会听见火车的声音和江上轮船的声音。
在一个人生命里,儿时的故居总是会伴随终生的,这就像对于某种食物偏好的口味和对某种气味的记忆一样。很多人的家乡都已经消失不见了,就如我的老父亲在几年前有机会去找寻他在成都双流的故居一样:从前的石板路和水井早就不见了,于是他在夜色中的一家超市和理发店门口留影,说这就是从前他家的所在。这样沧海桑田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平常,但该记得的是一定会记得的。所以以至于我回乡时见到的飞鸟和地里的蔬菜野菜,也象见到它们的先祖一样毫无陌生感,仿佛它们就应当一直守在此地一般。
在流走的时间面前,一个人的真实面目只能是驻足于此时此地。自己过往几十年经过的四季颜色变化,记忆里面无数可说可不说的事情,终于杂混成了一种灰色。这是一个封存了我个人历史的灰色信封。自己一直以绘画作为职业,心知一种灰色形成的自然而然与不可言说之处,它就是一种必然的结果;如同生活中的灰尘的显形一样,时间一天天过去,淡淡的和暴烈的灰的味道都会适时出现。
此时我靠在我的躺椅上,想像自己身躯成为了一条有着山川河流,田园厂房的长长的路,或者是我小时候每天回家时爬过的起伏丘陵,仿佛我在目送自己的离开和注视着我的每一次归来